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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寡]涸霖

(一)

   通常地,人们提起黑寡妇时都不免羡叹于其名声在外的美貌,还得拐着弯讲几句她在网上流传的老底,再才是那世人难匹的能力。或许往往步骤刚进行到第二个便为吐司沙拉或侍应的低领内衫所终止;但若这位坚称曾与她打过照面的最平凡不过的老实人记性尚好又具兴致,也会添上一句黑寡妇与侍应在某些方面的比对,接着匆匆撵进下一个他可算擅长的话题。不乏有人反复播放她在国会上的录像,“黑寡妇!她那撩人心弦的语速,还有一头靓丽的红发……”他们半数表示自家年迈的祖父母以为这准是哪颗影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哩!——不过段首的“时”字就能说明前文倒也并不是说她被谈及之频繁。
   巴恩斯坐在吧台边专注地阅读菜单,但习性使然他仍邀请周遭动静叨扰自己的耳朵——你绝不能因此否认他被冠上的对眼中俗物的“专注”一词。被谈及最多的就是这位丽人,这教他困惑,须知有名并不代表会成为热点。巴恩斯倒是理解众口不约而同的夸大,太常见的心态了,半数人心知黑寡妇定不如相传般有倾人貌、拥屠城力。据他所知,娜塔莎•罗曼诺夫——理应且确有交接之人来告知巴恩斯她的名字——将在不久之后同他有所配合。说来好笑,初听这个名字时巴恩斯感到种无端的亲昵,随之而到的是一阵恰足以发现的颤栗,神经的隐没处。巴恩斯知道把对方张嘴刚发出“娜”的音时他就感觉异样此事归结到“过往”合理亦荒谬,似乎只可能罗曼诺夫探员是他的故交且情谊匪浅,但同时他很难在那段据说被反复洗脑的杀戮岁月里同人产生什么深厚感情。显而易见的是年轻女郎不来自他的二三十年代。
   有轻佻的男人远远吹起口哨,你能瞧见巴恩斯略皱起眉毛。余光里纤腰细腿的女人盈盈坐上隔他抻腿远的位子,用带着笑意(听起来这只是种习惯)的温柔声音要了杯无趣的果酒,稍微沙哑;巴恩斯却险些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只为那要命的熟悉感。他不动声色地转眼,那头红发卷得烙进人海马体里去,三分之一的侧脸线条都能直截了当告诉你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娜塔莎•罗曼诺夫,他认出她,昨天看到的只是张极其敷衍的证件照,探员甚至没有笑一下;巴恩斯当然猜测这可能是个规定,可他就是期待这个至少最后一次洗脑以来素未谋面的女郎啜点欢悦。
   “昨天您一托人嘱咐我,我就办了。”谢顶男说话挺用力,和静坐的娜塔莎让人飘飘然的发音方式正相反,“一排人全识相绕远了,您要的清净;不过您身边不远处这位有些固执,但是还好不吵闹。敝处人人都在谈论您的到来呐!人都比平常多……”
   巴恩斯知道她突然变成这里人的集中谈资的原因了。无意钻研现下小老板们的普遍嘴脸,他没再看向娜塔莎,或许有几许意乱了,但绝不至神迷。巴恩斯确定贵宾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怎么相信巧合,尤其是特工的巧合——可没必要来酒吧寻清净。
   “真巧。本来我和你的上司约在三天后,”娜塔莎说。
   巴恩斯的嘴角浮现一点儿弧度;她正眯起眼睛打量他:“不得不说,你也挺叫人陡兴绮思。”显然之前措了辞,微妙的停顿与假意的观察都在尽量营造自然。娜塔莎看起来就像是一坐下就对神秘厌生的男子产生了兴趣,惹得心思躁动的人们又是一轮交头接耳。巴恩斯顺下一句“谬赞,你才是”,犹疑着要不要问上几声以解困惑,潮热的空气缠着他。巴恩斯心率过速了。
   以是巴恩斯试着拿最坦然的一种语调问:“我看你怪眼熟的。”
   美人笑出声了,她优雅沉稳又放松自若的态度立刻攥住了巴恩斯的心,导致后者忘记等待答案这事本身。“我的天,你还能记起我?”娜塔莎不作响地敲了敲桌面,开怀之情仍停驻在她为人称道的亮瞳娇唇间,“在你该死的不知哪次的任务里,我可是失去了穿比基尼的资本。”
   巴恩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尴尬羞惭地摸摸自己掩在夏日格格不入的外套之下的金属义肢:“我很抱歉,”冷淡的温度助他趋于平静,“是真的。”
   “没关系,”她回答,“如今不用和你为敌,深感幸运。至于我们瞧见彼此时那种亲近感,应该是源自旧籍、履历的相似吧……我知道你没有细看过我的资料。”
   巴恩斯尚未从完满感中恢复过来,请你听听她说了些什么,“彼此亲近”……他暂时找不着更可爱的人事了!低调的冬日士兵装作若无其事,顺其自然地起身向左挪了两个位子——现在他就坐于“亲近的”娜塔莎近旁了,完全不沾一厢情愿的边,他能想象到背后飞来多少记淬着剧毒的眼刀:“允许我直呼你罗曼诺夫吗?”
   “吓死了,”娜塔莎佯装舒了口气,盯着酒杯,手却精确无误地搭上了他大衣下金属与皮肤的交界处,“我还以为你会想出老乡、老伙计之类的名头。随便叫啊,娜塔莎,小娜,亲爱的,小甜心什么的。”所谓精确无误,就是毫厘不差。
   不知这纤纤柔荑将会有何行动,巴恩斯脑子里被亲爱的和小甜心塞满了,最终却只见得它被得体大方地收了回去。他在心里坦认失望,“接着你就认为我风流老套。”
   娜塔莎不予置评,站起来歪头,微笑示意自己该离开了。不得不承认气氛缺乏明快,可总比在什么诡异的办公室里站得笔直互相瞪视来得好;正是娜塔莎特地来此的原因。巴恩斯非常欣赏她敛眉投足间的干练克制,还有或许真是卸下防备的温柔,那和他说不上多像了。他提议相送,她悉听尊便,两人在吵吵嚷嚷的背景音下步出了店门;巴恩斯想象这是场私奔。
   “很高兴认识你。”他刚见面两个小时的旧友说,“抱一下?”
   然后娜塔莎被毫不犹豫搂进高大男人的怀里,圈在她背部的双臂坚实有力。她暌违地双颊微红,流露出些许伤感的神色,也揽住了对方;分开之后娜塔莎咯咯乱笑,艳丽的发梢如和风扫到他身上。巴恩斯认为所有事太水到渠成,甚至有什么驱使他前去吻她。
   “再见,詹姆斯,下次再见。”
   巴恩斯挥别作应,直到未曾回头的耀眼背影只剩下零丁的红。“娜塔莉亚,”他低下头,却发现自己说出来不知何人的名字。被遗忘的事太多了,他抱憾地想。

(二)

   他被那头红发弄得心旌荡漾。
   娜塔莎改换着身体重心,近乎无害地平视周遭的景象。但这说法有不少破绽:美丽永远都附带伤害;除非你深爱着高洁又表里如一的单身女子,一种遥远的甜蜜就会前来遮蔽你的痛觉了。巴恩斯显然不全心信赖弗甚了解的新搭档,主要是不全心信赖神盾局。
   “有必要太过严肃吗?还是神盾局规定执行任务都得这样?”
     “当然不,”娜塔莎回头,唇线依然平直,“他们再不来我就得变成跟你一样的活化石了——题外话。但情报表示,清醒、伟大的冬日战士在工作时最恨人嬉皮笑脸,还曾把人从二十二楼踹下去过。”
   巴恩斯下意识后怕地将她从天台边缘往里拉了一把:“说点难听的,贾艾斯(*1),是叫这个吧……根本就是那种能把来探病的倒霉蛋赖成肇事者的大混球。”
   娜塔莎轻笑,就势擦过他的大腿,飞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枪架到巴恩斯肩上往远处开了一枪:“他们真偷直升机了?”跟着同他拉开距离迎接自以为凶穷恶极的敌人。她在枪林弹雨里左躲右闪如苦痛的芭蕾,又不肯教这男人作一会儿遮挡敌袭的堡垒;娜塔莎瞧见第一个冲上来的家伙,抬起手臂的同时估摸着倒了几个自己人,娜塔莎还瞧见巴恩斯刀削的侧脸上没任何表情,迅捷稳健的步伐特衬他宽阔的肩膀。
   “别太分神!”巴恩斯低喝,显然他瞥到了娜塔莎屡屡望过来的眼睛。
   “又——又这样说。”娜塔莎不满地猫腰窜过去乱踢天台门口那个俄罗斯新兵蛋子的下体。天知道多少年没人会这么训她了,天知道她又多少年没在战斗里发脾气了(可惜总是得在群七老八十还搞分裂的男人堆里充个温柔睿智永不冲动的知心姐姐!),娜塔莎以恶毒的手段折磨完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大汉,“这混蛋明明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转回身欲重投战局是发现枪声恰息。
   巴恩斯踩军步过来,在娜塔莎面前停住。他不由自主地微笑:“我们下去吧,感觉这破楼随时会倒。你可以清点一下同僚。”
   她早已握好拳头要狠狠抡他一下,可巴恩斯的笑太诚挚也太专一,你很容易误信他会带着这有些腼腆的兴冲冲的表情把月亮送给你。娜塔莎最容易,肃立良久,幽幽吐出一口气:“少看不起人了。”那追念只于她不可捉摸的俏脸上停留了一瞬;她开始下楼。
   “你是我见过最棒的。”巴恩斯觉得自己本该急切地追上去。
   “希望如此。”
    “如果我是你的男友或者格斗教师,绝对为你自豪到昏过去。”
   娜塔莎没停下来,喃喃数着人头,尽管她平时从不在意自己干掉多少人。“这我知道,”她很少掩抑沉重,那是降低交流效率的无意义行为。他是的,他是的,他是的,他当然自豪了。娜塔莎反反复复想着,任由这枯燥的喁语倾满她的脑袋,半点过去式都没用。
   “不要这样,娜塔莎。我知道你什么能力,简单的清剿而已,顺便写首歌也没大碍。”巴恩斯从后头移过来,又是那种认真无两的眼睛,不疾不徐、底气十足地直视她,“我只是觉得最好不要,明白吗?要是你因此认为我低估你,那可就最坏了。”
   她忘记自己数到哪里,十八还是二十一?巴恩斯反应过来后脖子已经被狠狠勒住,用劲之大让他错以为自己遭到了偷袭准备反击,直到娜塔莎的脸贴上他的颈脖,她的皮肤冰凉细腻,巴恩斯所有动作惨遭截停。娜塔莎勾着他的脖子抬头看向他的眼睛——那里面写满讶然与欣喜。她恼火地想,这不是冬日士兵的错,完全不是,他这样好极了,是自己的错。
   巴恩斯初看还是游刃不已,没辙纵容地任由他的漂亮搭档恶兮兮地对他暴力相向,待到这恶魔初露体力不济的端倪,才乘人之危吻了她的嘴角,挑衅般望着娜塔莎。
   娜塔莎其人,不大可能在这种场合板着脸,于是很不容易判断她那一缕微笑的意义;它毋庸置疑是甜蜜的,你却找不着该与之匹配的快乐,欠缺点收敛,反而没表示真实,当然又全然不虚假。你若被这对没有瑕疵的眼睛盯住,亦免不了像自知俊气的巴恩斯般闹个红脸难以动弹。
   她沉默而有神地久视与自己肉体近无罅隙的男人,不肯叫代表爱意的笑容及雪白的牙齿低调半分。娜塔莎闭了眼来凑上他的嘴唇,成就一个嘻嘻哈哈又气氛沉重的吻。巴恩斯明白那种感觉,一直到旁若无人的爱情鸟吐息紊乱眉目迷离,他们才肯停止在对方脸上生怕太重地乱描乱摸的蠢事。 
   巴恩斯意犹未尽地轻轻抓住娜塔莎的纤细手臂给两人推开一点距离,“我想该下楼去了。”他活像暗染毒瘾的君子贤人看见街头混混吸可卡因;娜塔莎的降调讨了他的喜欢,“喔,鬼地方……”她理着头发和衣领往外走。
   “我敢打赌没人怀疑这是战斗造成的。”
   “哪种战斗?”娜塔莎挺直背脊,“还好你刚才没留下什么。”
   “我对此本要求更多。”
   走到底层,巴恩斯调整出和平时别无二致的神态——看来把他扔到三流戏剧团他肯定是收入最高的那个——在群众指目中捷步离去。
   “冬日士兵很可靠,但,”娜塔莎娴熟地表达停顿并控制表情,“他似乎不给人靠。”刚刚灰头土脸从地上撑起来的一群共事立马哄笑开。
   路途荒凉冷淡,交缠着枯树枝和碎石,曾经它们往高伸展如骨节试图分割臭氧蓝空,低垂的铅灰巧妙连接上呛鼻的硝烟。
   大片无尽的崎路浑沌地洒进眼底,巴恩斯不由生出落拓之感,他知道那场会面早有预谋而巴恩斯痛恨预谋——但这次他喜欢它的执行人和结果。巴恩斯不打算克制过头, “爱本身总是个好东西。”况且他有个错觉,滑稽的错觉:娜塔莎爱他超过他的想象范围。他猜如果将这上下一大段思考与谁听,准被嘲笑自讨多情(娜塔莎的反应就难估计了),即便没有人可以诉说。
   远高于激情或者美丽,巴恩斯甚至感到她成了他与这浊世的纽带,来自于异常遥远可信的所在(虽然那个往往被称为前尘)——没有具体的东西够解释为何娜塔莎每次出的招都不远他自己的;更有不少由过时的技巧改化得来,就犹如明知早已不可追寻却一面渐渐妥协一面抓死了过往的尾巴。
   近乎狼狈。

(三)

   “认出我”。巴恩斯察觉到她说太多次了,可能娜塔莎比起他更不如说和在这句话谈恋爱;照理要有些俏皮得意的神采,就是普通女孩儿逗弄男友之后露出虎牙、心照不宣的机灵劲。她偏不。娜塔莎在他面前总有些矛盾,但于此之外便绝对自然,巴恩斯有时这么思量。他们进展顺利又隐秘,而巴恩斯非常确定每次会面她都会提提“认出我”。在要价不合理的酒店,他轻抚她腹部的伤疤时;在共组团队,她依照次序温柔而客气地第四个递给他对讲机时;在任务间隙,他靠在墙上小憩假装没发现她的凝视时。他不是那种习惯扩大问题破坏美感的人。
   每个人都偏爱一些词,巴恩斯释然。说不定她还在担忧他紊乱的记忆会重蹈覆辙招致什么后果呢;他的美事一桩。

(四)

   总有几阵子你得以为生活不会大变样了,无非延续昨日粗滥复制随手修改,黑麦汁换成大丽花,鱼子酱换成罗宋汤;产生这谬论时你铁定浑浑噩噩或倍感幸福(把后者归纳进前者也说得过去)。但据说相信安宁是错的,精明的命运之手摁碎些什么前绝不歇息,你大该回头找找它的走狗。
   身中两枪要享受冬日士兵的照料。仓促赶进的小屋摆设简陋光线不足,娜塔莎筋疲力尽地窝在唯一的床上。巴恩斯坐下时虚握她包扎完毕的手,“还好吗?可惜我不喜欢鞭尸。”
   “谢谢。虽然有时姑娘更希望你把活蹦乱跳的讨厌鬼拎到面前,她自己开枪。”
   巴恩斯的唇上闪过一丝微笑:“我记住了。”
   她略略扭腰肢调整姿势,摩擦起微微不耐烦的响动。巴恩斯盼着谁来告诉他为什么他女朋友就对这类词起负面反应,他身上连一丁点罹患失忆症的征兆都没有体现。巴恩斯稍稍为发觉内心的困惑接近倦意湎入沮丧,真难预料把自己和素未谋面但叫Memory的家伙列在一道的话娜塔莎会选哪个。
   “嘿,伙计,你没必要留大块空地给我。”娜塔莎拿漂亮的手拍拍旁边。照例地不作响。
   巴恩斯犯难:“你得静养,两小时以上,然后去找医护人员。”
   “我就已经叫不动你了。想想以后,交往半年,热情消减,我无病在身,你更难找到什么理由不为所欲为。”
   无奈的男人被逗笑着躺下来对着娜塔莎,后者露出胜利的笑容(他指的‘机灵劲’!)把身子移水平,并用眼神示意他效仿。“你甜极了,小娜。”他惯于平直无波的语气此刻故作惊讶,“抱歉不敢挑逗伤兵,罚我吧。”必须归咎至一方病弱下难言的气氛,她几乎不可遏止地快乐起来,这有别于以往任意情况中娜塔莎所表现出的溶解在血液里的自制。喜悦与惶惑同时击中了巴恩斯,接着被眼前人(或者说枕边人)牵动伤口后的忍痛表情阻断。爱莫能助显然不妥,大放厥词着实好笑,巴恩斯将拇指摁过对方不安的太阳穴,“别乱动,”
   她顺从地点点头。那可不是常发生的事。
   “我不是在说教你。虽然经常想这样做。”他补充。
   娜塔莎低下的睫毛也许带点嘲弄:“没看出来你还挺好为人师。”
   “贬低亲夫。”巴恩斯莫名严肃,同时视线越过女伴的肩头,“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天知道为什么我会被强烈的直觉牵动?我又不是你的格斗教师、生活指导员还有……父亲。”
   “每次你说格斗教师我都心里一抖,错以为你有所暗示。”娜塔莎不给他追问的机会,“我想你有必要向我澄清娜塔莉亚是哪家的少女。”
   “我记不得。”巴恩斯努力回忆,“想起过这个名字。和你的挺像……你知道?”
   “你的现任女友没因为巴恩斯先生在梦里喊别人而铲掉他的脑袋,偷着乐吧。”
   “我拥有你,小娜。”意识到那位娜塔莉亚女士也能被称为小娜后他心虚地瞟去别处,“也许我大半夜呼唤的正是亲爱的罗曼诺娃——那是什么我口误了抱歉,所以没有别人——像是一个昵称?管它呢。”
   女人苦笑着抓了把头发,她以为自己早和这个白痴动作绝缘了。娜塔莎没能哼一下也没能附一句。痛苦矛盾至极的红绝配美丽悲哀的脸,她尽心竭力以无声地吸气,虽然那屡屡对缓冲激动起反作用。下唇被咬得更紧。
   “——认出我。”
   俄语。她不允许泪光涟涟,进而绝望无言。巴恩斯刹那间摸到命运的走狗。
   “——认出我。”
   英语。只是句乏味的重复,他发现她的眼睛正在枯竭。没有人能够被理解。

(五)

   她告诉自己的句子: 我可没说人是由过去铸就的 。严寒里娜塔莎不必要瑟缩成团,她细致地一点点套完皮手套,蹲下把围巾缠在空荡荡的花瓶上;穿大失所望的黑色。黑寡妇步入常人社会后习惯看冬日里投向她赤裸、骄傲颈脖的惊羡目光。
   “现在的女孩儿为了风光真是什么都肯做,”
   “哪里有女孩?”
   巴恩斯看对方不准备认真,装作迫不及待地答道:“你不先问我怎么跑进你家的?罗曼诺夫探员应该不害怕陌生人吧。”
   “如果你陌生人的定义没把同床共枕过的那种包括在内。”娜塔莎回转方向。巴恩斯语气里的讽刺是她听过最没立场、最恼人也最笑人的,女特工步伐轻慢似态度,简直像个没重量的鬼魂。足尖触地落脚平缓,她进他退,最后她捞把拆信刀袅袅立到冬日战士胸口,于是他被旧日姑娘用可人的躯体温柔得像滴热泪又强硬得不容拒绝地贴在墙上了。
   他摇摇头:“小娜,不敢相信你居然开始采取这种作战姿势,拿稳。半年来我把能找的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但还是一无所忆。”
   “我也没指望你从那些被好事者随心删改了不下五十次的桃色‘新’闻里幡然醒悟。事实上这些信息里最早的一条时间都在你我上次久别以后,看着人类去猜想猴子经历过什么可不是你该做的,当然,你可以推断:进化。”娜塔莎没能翻出技法高超的白眼,“把你按这儿可不像摸你没知觉的手臂那么舒服。鉴于34号互联网法则(*2),我现在放开你,别突然倒下去。”
   巴恩斯失望地走到壁炉旁边:“互联网我明白,你说的法则是什么?”
   “我想表达的是你想做什么就做,别趁什么亲密接触幻想。”(“蛔虫。”他很赞许。)
   娜塔莎挑起一边眉毛,端穆地玩弄巴恩斯的头发:“而且就那几张做给公众看的照片,傻不拉唧白纸黑字的报告访谈,再真实你也想不起来。”“呃,几张?我发现了你三套写真集,还有尺度不凡的那种。另外我浏览了你的后援网站,发现大量的偷拍视频以及你公务时的官方录像,大概能凑部电影那么长。而且我好像也有那种网站……”
   她僵了一下,准备圈巴恩斯脖子的手收回去。被拉住——不少人恨相顾无言,可当你失焦就不会那么想了,当你堆砌起重重叠叠的活跃和轻佻只试图掩盖欲壑,当你因此感到庄重开始控制自己的呼吸发现对方全然相同,当你看见心爱的红发美人眼里透出不存在的雾气和忘却的英武士兵远处浮现没效果的磁铁,你就不会那么想了。“……你浪费了不少时间。”娜塔莎仰起脸,“红房在上,我在这里,肯定比什么见鬼的资料有效多了。”
   巴恩斯用金属手臂搂住她的腰:“当然。你又不问我半年前为什么人间蒸发?”
   她想靠靠他的肩膀(虽然曾经谎称他不给人靠);但最终一动不动:“那并不难想。不是吗?”
   没能被及时回答。娜塔莎于俱寂间单单听见壁炉燃烧的响动,可能还有衣料摩挲声,清晰得像暗示,她希望遵从它。可是脑袋里混淆困惑,不知道每个选项下掩藏的结果,且时间凝滞外的任何形势都是选择。本来她的卓凡之处正有一项是判断时机:何时丢弃理智何时持起;失效,理所应当地失效了。
   “如果我想不起来呢?永远。”
   他说永远的时候吐字没什么不同——娜塔莎在他怀里不抬头,声线出现极细的颤抖,就像她的嘴角她的小腿,暗涛汹涌完好无缺,“你吓到我了,”她往外搡了一把,致力于不那么跌跌撞撞而多些掌控全局的信心,坐到旁边的办公椅上。“为什么会那样”,除了这个句子娜塔莎脑海一片空白,性格迫使她直视巴恩斯受伤的眼睛。金属和怀抱留给她不同的余温。
   巴恩斯感到全身僵硬,反正也没必要迈步:“哪个部分?”
   “也许这话拿给我自嘲合适一点。”娜塔莎把情绪置于扶手,“半年前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他可不是你的老师了,如果照常对他只会制造焦虑。’错了?又错了。根本就对不了。”
   亲爱的,答非所问。巴恩斯在心里说。
   “詹姆斯•巴恩斯。你显然只能永远是詹姆斯,不管什么样子……探讨如此哲学的问题太滑稽了,现在把‘你’改成‘我’,‘是’改成‘爱’试试。”
   “你在说什么?”他的脸庞第一次在她面前看起来具有威胁,“希望我跟你道歉吗?”
   扶手应声而落,娜塔莎的手尚没能静止下来。她笑得有些失态了,捂肚子弯腰,另一只手还在搁椅子上,她带着这个夸张明丽的笑容再度抬起头来。
   “是的,我希望。”
   ——他没有。
   看着他,看着他的英俊和愤怒,看着他的内心和灵魂。现在该丢掉理智了,丢掉它,然后去紧贴他温暖他,向他索取向他要求。丢掉糟糕的排比句,丢掉你在想的所有事情,丢掉你的悲哀和他的不需要,丢掉没定义的过去。
   娜塔莎的判断机制复苏了。我的老天,她想。

(六)

   积雪的清晨终归很适合醒来。巴恩斯睁眼发现娜塔莎着一丝不苟的工作服跪在办公椅旁试图把右扶手重新装回去,她听见动静了就站起来踱到床边,给予一个柔情蜜意无可挑剔的拥抱,末了笑吟吟看他。巴恩斯忍不住期待她夜晚后说的头句话。
   “我相信你会修这玩意儿。工具不足应该怎么做?”
   “不清楚……请等我穿上衣服。”
   娜塔莎丝毫没有移开眼睛的意思:“你得了吧。”巴恩斯决心不在意她现在在做什么,他认真地穿好了所有衣物然后径直走向那个情侣吵嘴的牺牲品,“说真的,我还想再问你一次。也许你有点儿自苛高尚,莫非是初恋?初恋给人圣洁、很坚贞的追溯感,但只是错觉。”
   娜塔莉亚的格斗教师挨打了——她一向认为处家庭暴力得当的方法只有不遗余力,绞脖子扫下盘肘腹部皆被缺乏风度地粗暴挡住,漏一拳全力揍在右肩上,这之前冬日士兵的表情都没有出现细微变化。但娜塔莎更不希望听见他用荒诞的口吻说“这就是你的‘进化’?”,到时候她可能控制不住挥刀扛枪捅透七八个窟窿。巴恩斯训练有素地退后一步保持距离,捋把她的头发,“我需要确切回答,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怎样自处。”
   “应该是‘我爱你’。”
   “……?”
   娜塔莎假意交缠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展露出她最为犹疑的表情:“其实我原来的计划是伤心欲绝地叫你滚蛋。你可以想象,我先挤滴眼泪,告诉你‘人是由过去铸就的,你失去了它……’。天寒地冻你走出门外,我跪地沉默,全剧终。”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就在这里了。想来想去,记忆至少我持有,够了,你也想起来则最好——你应该努力回馈白捡回来的女朋友。”她噘了噘嘴爬上那个办公椅,“好像有人敲门。”
   美国队长见到这一幕时几乎停止了呼吸。失踪七十年的儿时好友和他一样年轻依旧,巴恩斯神情幸福地一路推着办公椅上娇小的女王到了门口,娜塔莎双手环胸,盘着腿眯眼看史蒂夫:“嗨,有何贵干?”

(八)

   “我好像看见你红发依今,梳齐刘海,在地上摔得七仰八岔表情痛苦,看我一眼但不肯求助,后空翻起来,倚在墙上喘气。你笑了。”

FIN

*1)贾艾斯:男名,持盾之人。
*2)34号互联网法则:如果某样事物存在,那它一定会有相关的色情创作(它并不正确)。

——

   硬要解释题目的含义就是:“本该be的我们最后获得了幸福”/“绝望的你却努力带给我希望”……

*设定和电影漫画都不怎么一样

2016-07-25 评论-15 热度-36 冬寡黑寡妇冬日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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